【睡前消息451】丹东“袭警”事件，对付“碰瓷”靠信息公开

2022年6月28日

5918 字

大家好，2022年6月28日星期二，欢迎收看第451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上周，低调的辽宁边境城市丹东成为了话题热点。

6月22日，辽宁丹东警方通报 “父女两人袭警”事件。

通报称，6月21日，健康码为黄码的父女二人先后两次闯卡，被执勤民警依法拦停。女子郝某拒不配合遵守防疫规定，下车与民警争执，其父上前打击民警面部。目前年轻女子因阻碍执行职务，被拘留十天；打人的父亲涉嫌袭警罪，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https://weibo.com/1880185123/LyUTejpFz

以往有人对抗防疫检查，舆论都会一边倒地支持执法人员，但这次官方的通报引发了全国质疑。督工你怎么评价丹东防疫事件？

首先我们还是回顾一下事实。

现在的主要的矛盾是，警方公布的执法视频，很难支持通报的行为定性。

视频显示，郝某带父亲去医院，有社区的证明，还有当天早上才做的核酸证明。冲突升级之前，郝某一直阻拦父亲与民警发生正面冲突，要求父亲回到车里，避免招惹袭警罪名。

确认警察不愿放行之后，郝某表示放弃去医院，要回家。但民警还是阻止她离开现场，爆发争吵。郝某倒地之后，其父亲才上前挥手要打人。

官方视频没有拍到郝某父亲打人的细节，但恰好有路过市民从另一个角度拍下视频，老人并没有打中民警头部，民警用胳膊挡住了老人的手，然后主动倒地，用手捂脸，还问身后的拍摄者，“录上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警察立即站起来，用强制手段带走父女二人，然后才有了通报定性的袭警行为。

https://weibo.com/6608447499/LzakiC2dD

路人视角清晰版：

https://weibo.com/1670116584/Lzaih4lJV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6419654692942503 https://www.163.com/dy/article/HAIOFE66053469LG.html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6414825412219279

把两个视频结合到一起看，说执法人员钓鱼执法，似乎是有点客气。说诱导策划犯罪，似乎又有点重了。定性的问题，可以交给法院，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可以确认，就是这一套技巧非常熟练，肯定不是一次两次练出来的。如果基层民警普遍采用他们的执法策略，普通人和执法人员之间就会丧失基本的信任，都会默认对方要给自己设法律陷阱，执法成本会迅速提高。

所以，这件事暴露出来的执法作风，值得丹东警方做一次全面整顿。而且当地司法机构有必要复查之前和这一组执法人员相关的袭警案，仔细研究证据的来源，如果有问题就要翻案，赔礼道歉。

我们不希望中国的警民关系变成现在美国的样子，就不能容忍执法人员故意制造法律陷阱。2020年，美国一个黑人嫌疑犯被警察控制的时候窒息而死，引发了全国性抗议，之后我们的128期节目分析了美国警察制度的问题，这里我想再读一下128期的最后一段：

美国警察的行动告诉我们，作为暴力工具的警察，可以有合理福利，但不能有自己的独立意志，否则这个工具会制造麻烦。绝对不能像美国那样，允许警察超越官方组织，私下搞行业工会，维护小团体利益。警察虽然一般不会搞兵变，但毕竟也是暴力组织，如果允许他们联合起来争取行业利益，必然会挟持整个社会，谋求超额回报，同时制造社会分裂。

除了执法风格问题，丹东事件还是一个最近几年典型的疫情防控问题。我想聊聊家里的一件小事。

我的家乡平泉市在河北省承德地区，是一个刚刚从县升上来的县级市，西面到北京200多公里，东边几十公里是辽宁，北面几十公里是内蒙古。从我记事起，家乡对外最主要的交通方式之一，就是搭乘北京到丹东来回的快车，也算和丹东有点联系。

今年以来，我家乡已经经历过两轮封控了，虽然不像北京、上海、深圳这样引人注目，但也影响了上百万人的生活。其中5月份这次封控持续了几周，县里公布的原则是“里不出、外不进、内不动”，不仅城市小区不许下楼，农村居民也必须留在自己的房子里，差一点就错过春耕。****

https://m.gmw.cn/baijia/2022-05/10/1302940541.html

河北日报转载了平泉市的封控通知，最后一句是：

满足群众日常生活需求，特别是孕产妇、婴幼儿、急诊病人、特殊疾病患者的就医需求，切实兜牢民生底线。

当时我还封在上海，下不了楼，吃我自己的背景墙。看着身边的情况，再看看这份通知，我觉得家乡的公务员觉悟挺高的，已经从其他大城市的混乱中总结了防疫理论。最起码，他们知道必须解决居民的特殊需求，剩下几十万人的隔离才有意义。

但是紧接着，现实就来检验理论了。我的岳母肾结石发病，疼的死去活来。县医院解决不了问题，需要去承德市区的医院治疗。公立医院不能提供跨县的救护车，只能花上1000块，雇私人救护车，才能通过两边的防疫关卡。

到了承德，倒是顺利住院，但是根据规定，就算病情再重，也必须到发热门诊观察24小时，排除新冠肺炎可能性，然后治病。观察期间安排了一次CT，本来以为终于可以确定病情了，没想到这次CT严格遵守防疫规定，只管胸部，完全不涉及其他部位，最后还是过了24小时才正式进入诊疗程序。

我岳母运气还不错，结石自己排出来了，很快出院。现在我想转发一段在B站很火的《大明王朝1566》影视片段，基层官员王用汲引用儒家经典劝说高级官员，推出新政策，务必考虑对普通人的影响：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cT41137sV

“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

孟子说圣人看到别人的灾难，能共情到就像自己受难一样；我到不了圣人的水平，但反过来还是能做到的。自己家遇到了现实麻烦，我可以推测，全县、全省、全国的普通家庭，也会依照概率遇到类似的事情。

第七次人口普查显示，平泉市常住人口40万，承德市人口335万。五月份静态防疫那几周，需要紧急去大医院治疗的重病患者，怎么也有几百上千人，不一定每个人都能立刻找到去大医院的救护车。就算找到了救护车，他们也一样要面对24小时观察期，要先做一个不负责诊断的CT。我的岳母得了肾结石，可以靠止痛药顶一阵，但还有很多急症，等24小时怕是会要命。

从丹东的新闻看，从我身边的事实看，基层僵化执行防疫规定是常态，居民看病难是常态，当然这也不是基层执法人员的错。只能说明居民的正常医疗需求并不受地方官员重视，地位远远不如一票否决的防疫考核指标。甚至根本没人统计封城期间到底有多少人因为治疗不及时而死亡。

我知道我岳母在医院等了24小时，我知道大飞机CR929的副总设计师没等到救护车就去世了，能上新闻的，还有5月29日北京顺义区32岁心脏病人被120急救系统拖死。但全国加起来有多少类似案例，没人知道。

http://www.legaldaily.com.cn/index/content/2022-05/29/content_8725168.htm

没人知道的数据，就不会被放进社会模型，不会影响政策。但是政策到底好不好，只有数据来证明，这就是现在疫情封锁无限加码的决策逻辑。中国各地的统计局都有自己的社会调查大队，他们最应该对人民说清楚防疫政策的生命代价，但现在来看，面对疫情，他们显然缺乏工作积极性。

中国最近几年有一个坏现象，就是关于社会政策的比较，往往会被简化成两三种立场做选择题，甚至是判断题。比如说，现在关于防疫政策松紧的讨论，只要讨论超过十条，就会看到“共存派”、“清零派”的说法，而争论双方也总是会在生命和经济哪个重要的问题上做哲学讨论。仿佛是一个垃圾导演需要用5000块经费拍一部电影，所以只能设计几个最极端的角色坐到一起谈判，上来就把自己的底牌摆出来，5分钟谈不成就拔刀你死我活。

实际上，我们更需要讨论一些定量的操作方式，比如说，让拿到诊断书和转诊证明的人直接通过，增加了多少传染可能性。压缩病人转院之后的24小时疫情观察期，变成12小时，可以拯救多少人的生命。要求所有的小区都只留一个门出入，会不会因为人流汇集而增加交叉感染的风险，是不是应该找一批小区开两个门分别出入，测算风险是增加还是降低。

这些信息都应该由国家出面搜集，再分发给各地作为参考数据，避免各地从零开始，拍脑袋制定防疫政策。随着数据的增多，国家完全可以拿出一套标准公式，根据温度、建筑形态、医疗水平和居民的平均年龄，确定各地最适合的防疫隔离模式。把疫情期间的死亡数据降到最低，而不是仅仅要求疫情感染的数字最低。现在各地确定的隔离期和观察期都以24小时为单位，没有任何地方尝试把期限准确到12小时或者6小时，这说明各地的防疫模式缺乏优化，没人考虑各种指标的合理性，只有在“一票否决”压力下的层层加码。

更进一步说，保人命和保经济根本是个伪问题，因为人命和经济之间有非常清晰的换算方式。

经济学教科书上最喜欢的例子，在同样的劳动强度下，矿工比其他蓝领工人的收入高，原因就是危险性有差异。用预期收入差异除以死亡率之差，就能比较准确地估算普通人对生命的估值。

反过来说，我们有了钱，也可以用比较确定的价格购买生命。很多论文都分析过医疗投入和寿命的关系，在技术水平一定的背景下，富人和富裕地区就是能花钱买到更多的生命。商业医疗保险的价格，也能反映普通人的生命估值。

https://zhuanlan.zhihu.com/p/463829077

****

http://journal.healthpolicy.cn/html/20180805.htm

用钱来衡量生命，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但只有把生命算出合理的价格，我们才能评价现有的政策是否合理，才能找到经济和防疫的平衡点，最大限度地保护中国人的生命。过去几十年，中国人均预期寿命不断提高，靠的就是发展经济，不断增加医疗投入，如果经济停滞影响了医疗开支，无论有没有疫情，中国人的生命都会从另一个方向受损失。

2020年第一轮复工的时候，我就发现东南沿海城市比较积极复工，原因是劳动力流动起来，的确会给本地带来更多的GDP和税收。而内地城市就不愿意配合沿海城市的复工，宁可采取更保守的出行管制，不在乎居民能不能拿着合法证明到火车站。因为内地劳动力出来打工，不会提高本地的GDP和税收，把他们多关几天不会直接影响本地官员的政绩。丹东恰好就属于花钱主要靠上级转移支付的地方，所以在防疫政策上肯定倾向于加码执行。

但是，转移支付最终也来自沿海发达地区的税收，所以，中央政府应该出面平衡各地的防疫政策，既保证人民安全，也要保证发达地区能稳定交税。这个平衡点，应该是通过各地统计数据算出来的，不是通过哲学上的立场推理出来的。所以统计局应该尽早告诉全国人民，防疫期间到底有多少人因为得不到正常的医疗服务而死，以及日常体检频率下降，对总的死亡率有什么影响。

丹东这个东北小城，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和朝鲜城市只隔一条鸭绿江，是中国和朝鲜交流的最主要通道。抗美援朝纪念馆就设在丹东市区。5月25日丹东宣布，中考推迟到7月26日举行，全境进入封控状态。****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3814000424283357

6月13日，丹东逐步放开一部分封控，全市大多数区域是“一般防范区”，但是沿边境地区有“提级防范区”。防疫方式说明，这一轮丹东的疫情，源头指向对岸朝鲜。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5480074779124784

6月22日，诱导性的“袭警事件”曝光之后，丹东很快下调了防范级别，6月24日发出《全市有序恢复生产生活秩序的通知》。通知特别要求不接触江水，不游泳，临江居民在雾霾天和雨天不开窗。这说明最危险的东西是来自朝鲜的水。****

https://mp.weixin.qq.com/s/uCr5RulXHZSQvmlBAphnjA

朝鲜人均gdp只有几百美元，而且国内没什么流动人口，也没有繁荣的商业物流，按照前面提出的规律，朝鲜应该是最不在乎经济，最敢于实行严厉防疫措施的地区。疫情爆发以来，朝鲜甚至多次彻底切断外贸，避免接触病毒。一度朝鲜被称为全世界唯一没有疫情的国家。

但是，朝鲜最近几个月的事实证明，放弃经济发展的绝对严防死守没什么意义。4月末朝鲜官方间接承认疫情，到了5月25日就宣布有300多万的发烧病例。5月31日朝鲜官方消息，防疫封锁逐步放宽，最近几乎已经放弃防疫了。这和丹东市对江水的防范放到一起看，基本说明朝鲜已经全民感染，不存在继续防疫的必要。****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3862696806700773

http://k.sina.com.cn/article_3057540037_b63e5bc502001gx01.html

中国任何地区都不可能像朝鲜那样不惜代价防疫。朝鲜从严防死守到全民感染的转变说明，最重要的防疫投入是经济和科技，而不是封锁。中国要最大限度保护自己的人民，就必须严肃收集防疫期间的各种数据，拿出量化的防疫方案，在经济和防疫之间找到平衡点。

疫情刚刚爆发的2020年1月31日，我在第71期节目引用过一个新闻，全国都紧缺口罩，但是中国三大卫生材料基地之一的河南省长垣市怎么也增加不了口罩产量了，原因是材料不足，上下游企业和物流企业停工，产业链被打断了。

周边地方优先抓防疫指标，只关心本地居民上街能不能买到口罩，但都不愿意承担本地先复工的责任，都希望其他地区先恢复物流，恢复交通，给自己生产口罩，结果就是谁也买不到口罩。2020年的例子说明，用防疫指标对地方政府搞一票否决的考核，放任地方随便加码隔离政策，最终反而会导致防疫体系整体崩塌，迫使居民和病毒共存。

所以，如果真有纯粹的“清零派”和“共存派”，这两派的立场应该相差很少，甚至就是同一批人，朝鲜统治集团在上一个月刚刚经历了180度急转弯，从全面隔离的“清零派”转入“共存派”。如果我们不希望社会政策是一根棍子，只能在两端之间做判断题，就应该早点给人命算出合理的价格，尤其是用同样的价格去衡量新冠病毒制造的死亡和其他因素制造的死亡，这样才能制定最合理的防疫政策，保护最多的中国人。

回到丹东这次所谓的“袭警事件”，我们可以看到三个版本的事实：官方通告、执法记录视频和路过热心市民拍摄的视频。可以让我们得出差距很大的结论。所以，执法记录仪的视频很重要，但是人民群众自己拍摄视频监督也很重要。

现在是短视频时代，普通人也具备很丰富的导演知识和编辑能力，以往有很多人用剪辑过的视频引导舆论，这次也有表演能力很强的执法人员充分利用规则和技术工具，给人民挖法律陷阱，而且很明显熟能生巧，已经身经百战了。所以，在公共场合的执法行动中，就应该允许双方都摄影存档，也允许其他人拍摄，避免其中一方只展示部分信息，用剪辑过的内容碰瓷。如果执法人员以保密或者其他理由为借口，阻止在场的人拍摄，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事后发布的信息不完整。

更进一步说，再好的拍摄，也不如自动记录。我往期的节目一直说，现代城市有太多的复杂空间，而且是一个陌生人社会。活动自由、日常安全和绝对隐私，这三件事从逻辑上不可兼顾。既然我们又希望自由活动，又希望有安全，就必须放弃一部分隐私。446期节目提到唐山烧烤店打人事件，我当时说：

……唐山事件全国曝光，不是因为行为有多恶劣，而是因为视频被传到了网上，产生了普遍的感性共情。如果只是靠记者文字描述，我估计影响力连现在的千分之一都没有。

……如果让记录数据的单位可以决定如何使用数据，不仅有数据滥用的危险，还有封锁数据的危险。这次唐山的案件，视频并不是从正常途径流出来的。这说明，受害者自己并不能要求政府必须向公众展示现场视频。

……唐山事件唯一的正面经验，就是技术能提供最可靠的安全保障。你如果想要公共机构保护你的安全，就必须承认要有一个公共机构能记录你的隐私数据。

现在再看丹东事件，我还是一样的结论：碰瓷风险只能通过更全面的信息记录来解决。同时，我还在446期节目建议，国家建立独立的信息管理机构，由人民代表监督信息使用方式。否则就会有人滥用数据做坏事，或者封锁数据掩盖坏事。上一期，450期，我用一整期分析了滥用数据的处罚力度问题，现在看来，这的确是阻碍中国进步的标志性恶劣事件，可以在未来的中国历史教材上单独占一页。

接下来分享几条简讯。

411期节目，我介绍了新疆用老式运5飞机改装的无人机货运业务。但运5飞机毕竟是1946年设计的旧货了，新的无人机时代还是需要新机型。6月18日上午，航空工业一飞院研制的TP500无人运输机首飞，指标是500kg标准载重、500km半径的无人驾驶货运覆盖，最大航程1800km，是通用型无人机，符合现代民航适航要求。随着安全性增强，以后无人机快递业务就能走出地广人稀的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