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2020年6月28日星期日，欢迎收看睡前消息134期，请静静介绍新闻。
最近两个月，山东的负面新闻比较多。过去一周，很多观众留言，希望我们谈谈山东“合村并居”运动，再拖下去，新闻热度就要过了，督工你来分析一下？
我不是山东人，但对类似的事情略有一点经验。在谈山东“合村并居”问题之前，我想先给大家介绍两个形式上类似的运动。
第一件事叫“集家并村”，发生在80年前，1940年，当时我的家乡热河省理论上属于“满洲国”的辖区，头顶上还有个皇帝溥仪，实际上和东北其他地区一样，完全是日本占领区。当时东北抗联已经基本失败，但是八路军已经发展到几十万人，日本人担心八路军通过热河省渗透到“满洲国”，破坏这块比较稳固的大陆根据地。
日本人总结了关内对付八路军的教训，也总结了关外对付抗日联军的经验，得出一个结论，八路军主要在山区活动，但八路军也不能从山里面变出粮食，必须依托山区的农民才能打游击战。所以日本人制定了一个《国境地带无人区化》方案，在长城两边的山区，搞“集家并村”运动，把农民集中起来，消灭小村子，都到平坦的山间盆地居住。空出来1000公里长，50公里宽，合计5万平方公里的无人区，断绝八路军的后勤。
这些合并以后的大村子叫“集团部落”，修院墙，派伪军甚至是日本兵把守，要求所有农民早出晚归在附近种地，晚上每家都要点名，有人没回来，全家就是八路军的同伙。
集团部落之间的大部分地区，用日本人的话说，属于“无住禁作地带”，不允许修房子也不允许种地，前几年对付抗联的讨伐队都调到热河省附近，定期巡逻，发现了人就认为是八路军，直接开枪打死。这其中最有名的一个伪军，就是后来的南朝鲜伪总统朴正熙，朴槿惠的爸爸。
但是，山区能开垦的土地非常有限，农民集中到少数盆地以后，土地不够种，粮食不够吃，而且“集团部落”里面的卫生条件很差，人口密度超出了山区农业社会的极限，经常爆发瘟疫，所以农民时时刻刻都想突破封锁，甚至日本人在当地组织的伪军也不满意。所以，客观上，日本人制造无人区，反而把更多的人推到八路军一边。很多农民偷跑到无人区种地，和八路军合作，伪军也纷纷变成两面派，和八路军做交易。
到1945年的时候，完全由日本人控制的“集团部落”只剩下20%左右了。这些反抗的农民支撑了中国军队在关外的唯一一块根据地，连冀东军分区的后勤单位都搬到了长城外的宽城县常驻，一次战斗可以干掉150人的关东军讨伐队，是唯一全歼过关东军单位的中国军队。仅仅凭这一点，冀热辽根据地的八路军也可以在抗战史上占一个位置。
抗战的历史我今天就不多说了，总之，当时日本在热河省驻军好几万人，在长城两边监督不到200万人的移民，最后还是维持不了无人区。这说明，不改变当地生产生活方式，只为了政府方便管理去集中人口，无论如何不能成功。今天的山东省虽然行政能力很强，但恐怕还不能和80年前的日本人相比。
我今天回忆的第二件事，是我自己经历过的事情。
陕西省，西安市北面几十公里的地方，有个高陵县，现在这个地方已经被西安市吞并，是高陵区。2009年高陵县被选中，是省级统筹城乡示范区改革试点县。
高陵县面积很小，300平方公里，基本上是一个纵横十六、七公里的方块。但是人口并不少，30多万人，所以搞城乡统筹，第一个问题是建设用地从哪来。高陵县的县城之外，基本只有三种土地，第一种是渭河泾河的河道，肯定不能动；第二种是中国最好的麦田，也不能动；最后是农民的平房宅基地，只能在这方面想办法了。所以，高陵县搞了一个“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运动。具体来说，就是选几个试点乡镇，拆掉农民的低密度宅基地，集中到县城或者镇上的楼房安置小区，然后把村庄宅基地复垦，变成耕地。原来的平房宅基地面积减去安置小区的面积，就是县政府掌握的建设用地指标。一般来说，拆迁1000亩宅基地，可以省出五六百亩建设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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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恰好在陕西工作，以技术人员的身份参加了这个工作。不能说这件事情做的完全没有阻力，但是总的来说还算顺利，农民没有明显的抵制，后来过了几年，国土资源部还来高陵考察过，准备推广经验。
我现在回顾一下这件事，可以总结出几项成功的前提条件。首先，高陵县靠近西安，整理出来的土地指标比较值钱，每整理1亩宅基地，就能增加半亩建设用地，这半亩地卖掉，足够给农民修不错的回迁房，政府还有很大一块收益。而且农民拿到了西安郊区的房子，也认为赚到了，所以矛盾主要集中在和邻居比较方面，而不是抵触整个拆迁工作。现在高陵县并进西安，矛盾就更小了。
至于说楼房不能放农具，不适合农业生活的问题。高陵区这边因为政府的确能赚到很多钱，所以修回迁房比较大方，搞了好几种房型给农民选择，其中有两种就包括储藏室和农用车库，所以农民也能满意。而且高陵县土地平坦，适合大规模机械化农业，现在这里已经开始推行土地托管了，就像我在110期节目提到的那样，政府和国企背景的农业集团把土地收起来搞现代农业，承诺每亩农田保底600块收益，多了还有分成，其实农民也不太需要自己种地，可以直接进西安市区打工。改变生活方式，搬迁就比较容易。
最后，高陵县实在有点小，无论怎么合并，普通人也就是搬迁十几里，继续生活在熟悉的环境里，这也是高陵县这边搞土地增减挂钩运动比较成功的原因。
两个例子说完了，回头看，无论是日本人搞“集家并村”，还是陕西高陵县搞“城乡统筹”，在效果上都是消灭分散的农村，让农民集中居住，和山东现在搞的事情差不多。这两个例子，一个成功，一个失败，各有各的原因，我认为山东现在的情况介于两者之间。
要说“合村并居”完全对农民没好处，我觉得不合适，因为年轻农民都在拼命逃离农村，要到城市生活工作，消灭他们逃离的生活方式，符合社会进步的大趋势。但山东全省一刀切，我不太相信所有地方都都具备成功条件，都像西安郊区那么适合拆迁，遇到阻力非常合理，要是整个省都没有抗议的声音，我倒是会觉得很恐怖。
山东省之前拼命推进“合村并居”运动，6月25日，人民日报点名批评，说“地方领导干部存在长官意志、替民做主的问题”，要求以法制精神推进工作。
人民日报：合村并居问题，能否在民法典里找到答案？_手机新浪网
之后，山东书记省长乃至各级干部都出来表态，说要反思工作，甚至有干部公开承诺，农民不同意就不拆，督工你觉得哪种态度是对的？
我觉得两种态度都是错的，都是地方干部为了摆脱短期麻烦而做的一刀切方案。从长远来看，两种极端态度对中国的害处一样大。
最近几天，我也看了一些现场视频，有地方干部公开喊话，说只要有农民不同意，绝对不搬，绝对不拆。这是在舆论压力下表态，要过眼下这一关，但显然是给将来的工作埋雷。这句含糊的，我完全可以理解为，有一个农民不想搬，整个村就不搬；只要有抗议的声音，就放弃计划。
如果确立这个“全体同意”原则，那以后农村改造就没法做了，任何有农村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村里达成100%一致有多难。实际上，过去也有很多房地产拆迁项目号称“全体同意”，但无一例外，都是靠有背景的黑社会实现的。我绝对不赞同政府给自己树立一个用合法手段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再说之前一刀切的推进方式。我并不是说用一个政策覆盖全省乃至全国就是错的，我们的义务教育政策就是全国统一，没什么问题。但如果统一的政策配不上统一的财政，问题就大了。
第79期节目，我们用湖南耒阳市、新化县和北京举例，说我们国家义务教育的标准虽然全国统一，但是在筹款方面是以县级单位为主，结果就是权利和责任不对应。外出打工人口较多的地区，劳动力创造的财富留在大城市，子女留在家乡，县里面无论如何凑不出国家标准的义务教育学校。而在北京，史家胡同小学开个运动会要去奥体中心，西城区育民小学直接用鸟巢当体育场，这就是用分散财政执行统一政策制造的矛盾。
现在山东的问题也一样，“合村并居”是一个全省的政策，但实际上是各地分散执行的，财政上虽然也有一部分国家和省级资金，但基本上是以市县财政来推动，这在不同的地区制造了不同的效果。比如说，这次“合村并居”成为负面舆情，是今年5月末的事情，但随便查一下，就可以看到，这是一个2012年左右提出的战略，最迟到2013年人民日报头版已经开始刊登赞美“合村并居”的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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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之后，山东各地陆陆续续有“合村并居”的新闻，到去年开始加速。我查了一下今年夏天之前的报道，可以看到，青岛的案例最多，去年年底已经拿出了补偿方案，今年2月拿出了第一批试点名单，某些地方的安置点都已经建起来了。滨州和东营这两个石油城也有一些试点。但是，并没听说这些地方出现很严重的抵触。考虑到前面高陵县的例子，这说明，在发达城市附近推进“合村并居”，可以利用很大的土地级差，让政府给出很不错的补偿，不说皆大欢喜，起码阻力不大。
青岛村（居）改造计划来了，两区市拆迁安置补偿标准率先发布|界面新闻
涉及18个村庄！青岛最新合村并居具体名单公布|163_手机网易网
但是，山东不是每个地方都是青岛。山东中部、西部和西南部有大片的山区和落后农村，周围几百公里都没有大城市，这样的地方如果把农民都送进楼房，节约出几十万亩建设用地指标，在本地也最多买二三十万一亩。就算跨地区把指标卖给青岛，青岛的工商业也吃不掉全省这么多土地，价格依然高不了多少。所以，地方政府考虑到自己的盈利前景，拿出来的补偿条件就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许诺了也做不到，必然会激化矛盾。
至于说农民的小块耕地，山区未必适合搞机械化农业，平原也需要先期投入，平整土地，搞机耕道，做现代灌溉系统，没钱也做不来，落后的地区只能先扔给农民自己种，农民半岛楼房以后，还需要大量的仓库、储藏室和晾晒场地。新的居民点没钱搞这些东西，又是一层矛盾。所以，同样的政策在青岛和西安郊区没出现明显问题，推到山东全省就推行不下去了。这就是政策一刀切的后果。
你说的这些问题，山东的地方干部应该也了解，为什么要把“合村并居”变成一个全省同步推进的运动呢？
首先，这肯定有官僚机构运行惯性的问题，但批官僚主义的文章太多了，不缺我这一个节目。这里我从另一个角度说说。
山东这次全省一起改造农村，无论出发点是什么，我认为至少有一点值得赞赏，就是揭开了一个全国官员，乃至全国普通人回避很久的矛盾，就是农村土地到底按照什么标准估价。
现在的社交媒体上，普通网民说起拆迁户，说起土地还没有被征用的农民，往往是一脸羡慕，认为这是潜在的富豪。说起正在拆迁的农民，都要表示一点关心，说千万不要被政府或者开发商侵犯了合法权益，要守住自己的财产。很多出身农村的网民，还经常把“回老家”挂在嘴边，说我要把户口迁回去继承土地。
但实际上，95%以上的农村，尤其是山区农村，是求拆迁而不得的，城市怎么扩张，也不可能用他们的土地。现在国家不许农村土地随便买卖，不许城里人去买，所以少数打擦边球出售的农民房显得很贵。但如果真的全国放开农村土地出售，绝大多数偏远山区的农民，卖掉全部土地和宅基地，可能也就是一两万，否则就永远卖不掉。如果我们一直从各个城市出发，一环一环地在郊区征地，大多数农民的土地是无所谓保护不保护的。
这种征地方式显然不公平，拆迁款的数量不取决于土地的肥沃程度，也不取决于农民为这块土地付出多少努力，而是主要考虑投胎因素。生在发达城市周围的农民，拿走了几乎全部拆迁款，其他的地方微乎其微。我家的老房子过去在县城近郊的农村，现在已经被拆掉了，给了还不错的一笔拆迁款，我的家人和邻居并没有明显的抱怨。我们和高陵县农民一样，都是征用农村土地的受益者。但是，站在绝大多数农民的角度上看，就算我们按照市场价支付全部的征地费用，大多数农民也没有动力放弃土地，融入城市社区，因为市场价太低了。所以城市化一直停滞。
当然，地方政府和开发商绕着现有城市搞开发，从他们的立场出发，也是很合理的选择。一方面可以拿到最大的土地价格差，另一方面新开发的土地可以利用原有的基础设施，所以，几十年房地产开发下来，土地价格虚高，农村拆迁阻力越来越大，但是大多数农民的房子还是远离现代基础设施，享受不到现代社会的服务。这就是优先开发郊区土地制造的矛盾。
现在，山东省搞了一次全省范围的运动，想一次性解决全部农民的问题。从今年的文件来看，政府“合村并居”的首要理由，就是铺不起农村基础设施。只要人口分散居住，无论卫生站建在哪里，也解决不了大多数人看病距离远的问题；派出所多雇一倍的辅警，也不能像城市那样24小时巡逻；学校分散开教学，保证不了质量，集中教学就必然拉长上学的距离。这些问题都不是几十年内的经济发展能解决的。所以必须正视农村人口参与现代生活的需求，搞一次全面的城市化，不把问题扔给下一任。山东敢于正视过去局部城市化的矛盾，我觉得勇气至少值得赞赏。
除了经济补偿问题，这次“合村并居”还制造了很多具体的问题，比如说老人不适应集中居民点的环境自杀，比如说农民普遍反映农具放不下，督工你怎么看待这些具体问题？
我既体会过传统农村社区，也观察过现代城市，依据我的直接经验，也依据最近几年的社会科学调查博爱高，老年农民，不仅不适应集中居民点，也不适应现在分散居住的农村社会。在这次“合村并居”之前，农村老人自杀早就是一个严重的普遍性问题了。如果等到“合村并居”才想到关心农村老人自杀问题，说明很多媒体之前根本没在乎过农村老人。
传统农村的文化和社会结构，的确有一定的敬老传统，但在当前的社会条件下，农村子女对生病的老年人逃避义务才是常态，甚至可以说遵循传统，因为“传统”社会从来不是为老人普遍活到70岁设计的。那些因为搬家就自杀的老人，基本上在搬家之前已经处于自杀的边缘了。保留传统农村社区，绝对不会这些老人更长寿，更幸福。
2018年，国家卫计委主办的《健康报》公布了一组数据，2013年~2014年， 65岁以上老年人占总人口的8.9%，但自杀人数占总自杀人数的38.2%，其中农村自杀率又是城市的1.83倍。自杀的农村老人，有一半得了精神障碍，完全没人关心。从自杀方式看，51.7%的老人是喝农药自杀，但是因为居住分散，77%的自杀者不能得到急救，自杀成功率也远远高于城市。现在搞集中居住，搞城市社区，一方面是要越过这些老人的子女，由政府对日常生活做一些干预，不能让子女想怎么养就怎么养；另一方面也是节约分散布置居民点的经费，给农村老人多少发一点福利。前几年社科院调查过，每个老人每个月发几十块钱的养老经费，自杀率就明显下降，比任何传统文化都好用。
http://soci.cssn.cn/shx/shx_bjtj/201407/t20140730_1273075_2.shtml
如果“合村并居”能节约农村铺基础设施的经费，减轻地方政府负担，老人自杀是会减少的。如果集中居民点能够和现代产业配合，让农民不脱离本土就能打工，有亲人陪伴的老人也会少死一些。最起码，卫生院就在身边，那些喝农药死在路上的老人也能抢救过来。任何有10年农村生活经验的人，都会相信城市化会明显降低现在的农村老人自杀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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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前几期节目我提到了儿童假期玩水的危险，上周光明日报有一篇文章专门分析这个问题，说14岁以下的儿童死亡，有一半是因为假期没人看管淹死的。建议搞社区托管中心在白天照看孩子，不要再把孩子交给分散居住的老人隔代养育。这显然也需要集中居住才能实现。我们必须从统计学的角度考虑农村的人命问题，才算是有基本的人性。
http://education.news.cn/2020-06/24/c_1210674575.htm
至于说农具和农用车没处放的问题，我想说一个数字，因为搞小农经济，中国的农机、农具投入有巨大的浪费。大家都知道美国农业基本上做到了全机械化，但是，中国平均每亩的农机马力，是美国的六倍，但依然有大量的土地是手工操作。
https://user.guancha.cn/main/content?id=119435&s=syfwqtzr
集中居住以后，这些过剩的农机摆放的确是个问题，但解决方案不是超额建车库，而是应该用规模化经营的农业取代小农，搞土地流转或者至少是土地长期托管，把农机数量降到略高于美国的水平，淘汰一大批本来就纯属浪费的小型机具，这个问题自然就消灭了。
现在很多人说起中国的小农经济就说自然经济，实际上不仅仅是每亩的农机马力是美国六倍，每亩的化肥投入也是美国的2.6倍。因为小农经济没办法改善耕地整体上的水利和土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撒化肥。
浙江大学2018年调查，每个经营单位的耕地面积增加1％，化肥和农药施用量分别下降0.3％和0.5％，所以早就有学者建议，用规模化经营来降低化肥滥用现象。如果不用规模化农业消灭小农经济，让农村继续搞滥用化肥和农机的劣质现代农业，对所有人都没好处。我不建议舆论再纠结这些本来就超额使用的农机问题，反而应该鼓励地方政府在改造宅基地的同时尽可能推行土地集中经营。
要让中国耕地减“肥”，可适度扩大农业经营规模-深度-知识分子
如果消灭了小农经济，山东现在的农民靠什么谋生呢？
山东只有1.12亿亩耕地，人口已经超过一亿，人均土地不到1.1亩，其中大多数还是种粮食。前面我提到一个数据，农业托管给农业公司，每亩的保底收入是600，翻一番也就是1200，十亩地也就是一万二。总理都说六亿人月收入不到1000，算是很惨，一家人要是靠十亩地种粮食生活，根本就没出路。所以，现在全山东纯粹靠种粮食获得收入的小农家庭，我估计连一万个都没有，农民早就找到其他收入方式了，不用替农民担心不存在的事情。
但是，的确土地进一步规模化经营，还会挤出来一部分劳动力，需要进入现代工商业。但山东这几年恰好赶上GDP挤水分，把前几年的经济欠账都暴露出来了，一次扣掉一万亿的GDP。本地工商业未必能立刻容纳这些劳动力，也用不上“合村并居”创造的建设用地指标，这是山东大多数地区搞“合村并居”阻力大的原因。
山东经济停滞，归根结底是产业升级能力差。过去十几年，山东县市产业的确发达，也创造了一批全国500强企业，但基本上都是能源、冶金、小化工这些比较低端的产业，企业大而不强，一旦遇到世界性的经济衰退就纷纷破产。比如说邹平的齐星集团，魏桥集团，现在就顶不住了。还有一些特色产业，比如东阿县的阿胶集团，制造虚假的中医文化，怂恿经销商搞金融投机，制造虚假繁荣，现在出问题也是情理之中。今后一两年，山东工商业恐怕还处于调整阶段，不是全面搞“合村并居”的好时候。
但是，在过去十几年房地产投机的大背景下，很多地方干部产生了错觉，以为就算实体经济疲软，也可以凭空把土地卖出去，制造一波房地产繁荣，所以加速搞“合村并居”，想赚一批建设用地指标挽救经济。
这显然彻底把逻辑搞反了，除了少数中心城市之外，是发达的工商业创造土地价值，而不是土地价值促进发达的工商业。我估计外地的投资者不会跑到潍坊、临沂、菏泽这种地方去炒房子，要去也宁可去青岛烟台，所以山东省搞不到“合村并居”所需要的投资，只能对农民搞空头许诺，甚至暴力拆迁，这才制造了眼前的问题。
那，督工你希望山东的“合村并居”运动向哪个方向发展？
从宏观上说，我希望“合村并居”能成为山东省乃至全国性的运动。过去中国只搞郊区拆迁，对大多数农村维持现状，并不是合理的城市化模式。只有拉平全国的土地拆迁成本，搞全面的城乡一体化改造，把分散居民点并成小城镇，建设基本的市政服务设施，中国剩下几亿农村人口才算是享有了基本的人权。
但是，眼下山东的做法肯定操之过急了，选择的时机和动员模式都有问题。
从具体时机来说，最好选一次经济上升期动手，而不是在经济停滞的时候搞出一大堆没人接手的土地指标。下次经济繁荣周期来的时候，希望政府能静下心考虑问题，牺牲一点短期经济增长率，以晴天买伞的心态，拿出一笔中央统筹的财政资金来解决农村积压的矛盾，拉平各地的征地成本，全面推行城市化。
从动员模式来说，一定要激发农村居民改善生活条件的热情，讲清楚政策，做好样板工程让农民参观，让农民知道国家补贴落在什么地方，然后拿出统一的改造标准，用多数意见压倒少数人的不满，工程才能做下去。
最近，山东省委书记和代省长都对“合村并居”工作的新问题表态了，我建议大家去看看他们的具体措辞。
书记说：
顺应群众意愿。充分听取农民意见，决不能逼迫农民同意，真正把群众说了算落到实处。
山东代省长李干杰：农村社区建设要充分尊重农民意愿，搬不搬、建不建，群众说了算，不能强迫命令，不能增加群众负担_工作
代省长说：
充分尊重农民意愿，搬不搬、建不建，群众说了算。
（两段话打在背景上）
两个人的发言都很有深意——听“农民”的意见，尊重农民意愿，但最后“群众”说了算。也就是说，山东还会继续推进“合村并居”，只不过要让作为集体的农民来决定。我估计，山东再次搞“合村并居”的时候，会出台一个明确的基层民主表决方法，在条件成熟的地方，以“群众同意”的方式来减少阻力，以民主来抵消少数人的不同意见，这既是经济上的进步，也是社会上的进步，希望山东能真正给全国做出一个榜样。
好，134期节目到此结束，感谢大家在工作日收看，我们周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