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日，沙特内政部宣布，沙特阿美石油公司被无人机轰炸，世界最大石油加工设施和一处油田受损，沙特石油产量因此减少一半。随后胡塞武装出来认领，承认用10架无人机袭击了沙特。游击队和无人机怎么能干出这么大的事情？
首先这次袭击的武器应该不是无人机，而是正经巡航导弹，看后续报道，沙特在沙漠里面找到了零件， 基本确定是伊朗生产的巡航导弹。这种武器能够携带三四百公斤的炸药，杀伤力和精度远远超过胡塞武装那些山寨无人机，所以能破坏大型工厂。
其次，这件事情看起来也不像是也门胡塞武装干的。因为被打击的地点并不靠近沙特和也门的边境，而是在北方的波斯湾沿岸，距离胡塞武装1000多公里，胡塞武装的导弹基本打不到。另外，从也门往北打，要迎着沙特的防空火力飞这么远，难度有点大。现在卫星照片已经出来了，至少19个目标被轰炸，10架无人机干不了这事，胡塞武装的部队素质也支撑不起这个强度的攻击。
从打击力度和地理位置看，最大的可能是伊拉克境内的亲伊朗民兵，或者是伊朗自己下手，从波斯湾对岸的伊拉克发动攻击。这是正规军的高强度火力突袭，不能看作游击队打冷枪。当然，就算是胡塞武装打的，他们的武器和训练也是伊朗包办，算在伊朗头上没问题。
最后，虽然沙特石油减产一半，但实际的损害没有那么大。主要原因是沙特担心火灾，暂时关闭了一些石油生产线。等局势平静下来，沙特应该能很快恢复大多数石油产能。
但是，沙特被攻击以后，国际油价开盘就大涨，布伦特原油价格上涨19%，国际市场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一部分原因是被突发新闻吓到了，另一部分原因，是伊朗展示了自己有能力，也有胆量打击主要石油生产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给现在的世界经济掀桌子。现在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很困难，主要港口被沙特封锁了一年多，如果沙特带领海湾联军坚持要消灭胡塞武装，伊朗可能还会发动更大规模的攻击。
卫星照片显示，伊朗攻击的效果相当可怕，虽然导弹不少，但绝对不是闭着眼碰运气，而是真正的精确打击。这是阿布盖格炼油厂受袭状况的卫星照片。红框里面是受损设施，周围并没有很多弹坑，炼油设备就被破坏了。
放大可以看到，打击的精确度极高，四个并列的油罐在同一侧被打穿。几百公里外做到这么的精度，伊朗应该是用巡航导弹投送火力，由无人机在炼油厂附近提供末端指导。现在胡塞武装高调说自己有内部人员帮忙，很可能是为了搅浑水，掩护伊朗真正的攻击方案。
但无论用哪种方式发动攻击，都说明伊朗可以用少量弹药打出很大的破坏。所以沙特很担心，国际市场也很担心。
过去看新闻，我的印象是只有少数大国能发动精确打击，小国很少拥有这么多的远距离制导武器。伊朗被封锁了这么多年，怎么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先进武器？
这里有三个因素。首先是最近几十年，除了中国和印度的工业进步很明显，还有一些中等国家也完成了初步的工业化，比如伊朗，土耳其，马来西亚、泰国。这些国家没有特别尖端的技术，但如果不考虑世界市场竞争，大多数东西造的出来，能凑合用。伊朗每年毕业理工科大学生30多万，排名世界第五，是一个不能太小看的国家。
其次是中国大大降低了高科技产品的价格。这些中等国家自己造不出的关键部件，过去只能找美国西欧去买，现在可以找中国卖到质量略差的民用替代品，性价比反而可能更高。
最后一个因素是决定性的，最近20年芯片和导航技术大发展，原来高大上的一些技术，比如卫星导航、地形匹配、惯性导航，都开始廉价化，民用化。汽车导航软件早就用上惯性导航芯片了。所以，小国只要进口一批二手民用物资，也能攒出不错的导航武器。比如这次袭击，长距离导航很可能靠美国的gps系统，过去GPS芯片起码要几百美元，现在不到一美元。美国如果没有关闭中东GPS民用信号的决心，就没法阻止伊朗用廉价导弹打大型目标。
总而言之，IT革命不仅仅让生活更方便，也让一批小国可以用新模式打不对称战争。目前就算是大国来防御这种不对称打击，也需要一定的准备，沙特这种国民素质很差的中等国家就是明显的靶子。伊朗和朝鲜统治集团抓住这个机会自救，算是聪明地利用了国际局势和新技术。再过几年，可能就没这个机会了。
8月28日，广东省人民政府发布《关于深化改革 加快推动“三旧”改造 促进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
广东省人民政府关于深化改革加快推动“三旧”改造促进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 广东省人民政府门户网站
所谓“三旧”，是“旧城镇、旧厂房、旧村庄”，这次的改造意见，最大的亮点是拆迁条件：
文件第16条规定，对市场主体实施，且已经批准的拆除重建类改造项目……如果拆迁户对拆迁协议不能达成一致意见，可以在几种情况下申请政府裁决，限期拆迁。
1城市改造，是三分之二的产权所有人接受协议。
2是村庄改造，三分之二的村民接受协议。
3 是不分城乡，80%的土地所有者接受协议。
三种条件，只要符合其中一种就可以要求政府介入，决定整体拆迁。督工你对这样的条款怎么看？
这是中国基层民主制度的创新，是现实压力逼出来的制度。如果广东做出几个典型拆迁案例，中国大多数地区都要推广这个民主经验，用民主来弥补市场经济的缺点。
我们先回顾一下历史。
过去，中国搞商业化拆迁，理论上的原则是100%同意。所有人都要签字，所有家庭都接受补偿方案，然后才能动工。但只要人多了，意见肯定不统一，必然有少数人拖着不签约。地方政府的办法也无非是两种，一个是政府干部做工作，反复劝说，凡是有亲戚是拆迁户的干部都下岗，去上门做工作，签了协议回来上班；一个是黑社会上门打打杀杀，半夜放火埋人。
后来手机都能拍视频了，不能明目张胆用黑社会，干部的工作越来越难做，往往是给少数拆迁户额外补偿。但条件一旦泄露，原来签约的村民也会反悔，所以拆迁难度越来越大。
广东过去搞野蛮式发展，留下很多城中村，需要普遍改造。但广东的宗族势力很强，小团体联合起来漫天要价，就是不让政府达成100%的签约率。在这个过程中，因为时间拖的太长，外部环境变动大，很多达成协议的村民也要求重新签约，往往是十年做成一个项目。
比如说广州最顽强的城中村——冼村，2008年启动改造，2018年才最终回迁。深圳罗湖木头龙小区旧改，1340户业主有4户拒绝赔偿方案。这4户业主80平米的房子，除了要求按面积130%补偿，还要1亿现金。结果，改造拖了12年，49户业主老死了。
所以，在实际操作中，各地都悄悄放宽了这个100%的标准，上海是85%的业主同意就能强拆；杭州公布了一个80%的规则，北京在75%同意率的前提下，允许法院做征收决定。今年8月，广西对一部分有危险的房屋提出了2/3的同意率标准。广东现在推出普遍的2/3标准，应该说是大势所趋。
总的来说，工业化达到一定地步，不可能再有大片的空旷土地搞开发，无论是政府搞建设，还是商业性开发，都必须改造产权复杂的城区。广东珠三角地区是中国最先全面工业化的地区，所以必须要探索最先进的拆迁制度。
理论上说，市场经济下做交易，必须每个业主都同意才合理。但实际上，土地和其他的商品不同，具有一定的天然垄断性，一户人家不同意，就能破坏整个项目。所以如果一定严格要求100%同意，钉子户就能拿到非常高的交易价格，反而损害了公众利益。所以，政府把要改造的城区组织起来，用绝对多数人的意见否定少数钉子户，这是兼顾个人利益和公众利益的方案，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民主探索。
和发达国家或者地区相比，中国大陆的工业化进程是比较慢的。我们的制度建设有没有参考先进地区的经验呢？
有一定参考，但也有一定的独创性。广东省自然资源厅在6月就表示，在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过程中，准备引入香港的“强制售卖”制度，妥善解决“三旧”改造矛盾。
香港的强制售卖制度是1999年立法会通过的公共政策，规定只要90%产权所有者同意，就可以让政府下行政命令，强行出售。2010年，又规定老城区只要80%同意率就可以由政府从事下命令。现在看来，广东省的确吸取了香港的先进经验。
美国宪法第五修正案规定:“除非有合理补偿，否则不得征用私有财产供公共使用”。但是，什么是“合理补偿”，什么是“公共使用”，法律界一直在争论具体的含义。
1954年，国会要开发华盛顿市周围的一个老城区，政府出面征收土地，再卖给开发商盖房子。一家被拆迁的企业上诉到最高法院，理由是开发商赚钱不属于公共利益，法院最终判决，政府和开发商联手开发，也是公共利益，也可以在大多数人的支持下搞强拆。
20055年，辉瑞制药建设研发中心要征地，100户人家有15户反对，最后还是最高法院出面，5:4判决拆迁成立。
美国是判例法国家，这些案例说明，美国也渐渐允许开发商和政府合作，在没有100%支持率的情况下搞强拆。
其实，只要搞市场经济，只要允许私人产权，搞土地开发就不可能是纯粹的政府项目。如果只允许政府搞强拆，不允许商业项目拆钉子户，最终必然是所有房子都归政府，回到80年代那种分配住房的状态。凡是见过80年代政府和国企分房子过程的人，都不会喜欢那种生活。所以，接下来几十年的城市建设，必然有一定的商业成分。广东省这个条例，明确规定2/3条款适用于“市场主体实施”的项目，意思是房地产商赚钱和公共利益不矛盾，可以强拆。
中国是一个基本完成工业化的国家，同时也是人均土地非常紧张的国家。美国的可开发土地比我们多50%，人口不到我们的1/4，有大片的空旷土地可以利用。这样的国家都要搞商业强拆，中国走上这条路也是历史的必然。市场经济虽然很有用，但土地有垄断性，少数钉子户很容易就能让市场失灵。要对付被滥用的自由，最好的工具就是民主。
9月11日，安倍晋三重新安排内阁，前首相小泉纯一郎的儿子小泉进次郎进入内阁，担任环境部长。小泉进次郎上任就表示，要全面关闭日本的核电站，完全违反了安倍恢复核电站的政策。此外，安倍晋三提名河野太郎当防务部长，但9月12日，河野太郎公开表示，真正的愿望是当首相。安倍晋三为什么要让两个反贼进入自己的内阁？
这两个反贼的罪证还没说完呢。小泉纯一郎早就说过，自己的儿子将来是要当首相的，眼下只是第一步。但是安倍还是要让小泉进次郎进内阁，因为他背后的势力太大了。
小泉进次郎今年37岁，已经当了十年国会议员，很多草根政治家一辈子也当不了这么久。他27岁当国会议员，不是日本人觉得他是天才，而是因为他是小泉家族的人。
日本大多数议员在几代之前就控制地方政治，把工程包给熟悉的企业，然后让企业组织“议员后援会”，出钱出力，帮议员竞选。这种政商勾结需要很私人化的关系，所以往往是家族世袭，用世交的方式来维护利益团体。
小泉纯一郎在掌握中央政权之前，一直在神奈川第11区当选国会议员，他退休之后就把这个选区让给了自己的儿子，所以小泉进次郎27岁就高票当选议员，日本也没人说什么，他们已经习惯了。
安倍晋三的情况和小泉差不多，外祖父岸信介、父亲安倍晋太郎都是自民党大佬，当过首相或者内阁大臣，安倍2006年第一次当选首相，是接手小泉纯一郎留下的位置。再往前，小泉纯一郎进入内阁，是因为安倍晋三父亲的推荐。所以安倍不可能踢开小泉家族，就算小泉进次郎在某些政策上反对他，也不能把他赶出内阁。实际上，现在日本舆论普遍认为，小泉进次郎是安倍晋三最可能的接班人。
要当首相的河野太郎显然也是世家子弟，他的祖父河野一郎，父亲河野洋平，都是日本的大政治家，都当过内阁大臣，他虽然不指望像安倍晋三这样长期执政，但公开说要当一任首相，属于顶级世家的正常状态。安倍不能因为一句话就得罪一个家族。
内阁里面都是世家子弟，日本平民就没有从政的机会吗？
一般来说，平民当一任议员有可能，偶尔进入内阁也可能，但肯定当不久。真要在高层站住脚，平民只有一条出路，就是给世家当女婿。日本世家有的时候缺乏男性后代，有的时候是需要选拔有才华的平民来接班，经常和平民家庭结亲。比如说，安倍刚刚任命的劳动部长加藤胜信，原本名字叫宫崎胜信，后来他娶了自民党大佬加藤六月的女儿，改姓加藤，继承了加藤家族的政治遗产，这才能进入政界顶层。
就是安倍晋三自己，虽然祖父是国会议员，但他能当首相，一个重要原因是父亲嫁给了岸信介的女儿。以岸信介家族为主，加上自家的势力，这才给安倍带来了当首相的机会。安倍自己可以当很强势的首相，但如果他退休，接班人必然是世家开会商量，不能由安倍随便指定。
最后我们看看法国政界的人事安排。9月4日，法国数学家赛德里克·维拉尼宣布竞选巴黎市长。之前他拿过菲尔兹奖，如果他当选，会不会称为人类有史以来智商最高的政治领导人？
能当选的话，至少是最聪明的政治领导人之一，菲尔兹奖不是开玩笑的，这是数学领域的诺贝尔奖，而且每四年才颁发一次。维拉尼是一个研究物理的数学天才，27岁在巴黎高师做教授，36岁当庞加莱研究所主任。37岁他拿菲尔兹奖，理由是为玻尔兹曼方程提供了理论基础，证明了重要的等离子体规律。这是一个应用性非常强的发现。
巴黎市长也是非常重要的职务，人口占法国1/6，，GDP占法国1/3，政治地位几乎是法国剩下的地区之和。如果维拉尼当选，这真是一个高智商的副国级领导人。
这么聪明的科学家，对政治有什么独特的观点吗？
维拉尼最大的独特之处，就是没有什么明确观点。他对自己的支持者说，在搞政治之前，已经处理了很多独特问题。他会攻击现在的巴黎左翼社会党政府，但也没有说自己的政策。2017年维拉尼选议员，对媒体说，法国政治人物里面缺少科学家，自己是来引进科学精神的。
按照法国的政治光谱，社会党是左翼，马克龙从社会党分裂出来是相对的右翼，维拉尼又要从马克龙派系里面出头，算是不左不右的独立候选人。所以，从阵营来看，也说不清他到底要对巴黎提出什么政策。目前唯一明确的一点，就是他要用AI技术改善巴黎的交通。
法国人会选一个没有明确观点的科学家管理巴黎吗？
还真有可能，因为在左翼传统和右翼传统之外，法国还有一个科学家从政的传统。所以我说就算维拉尼当选，也只能说是有史以来最聪明的领导人之一。我说几个数理化教科书上的名字，在看简历之前，我也不知道他们同时也是政治人物。
比如说拉扎尔·卡诺，法国军事工程学院训练的军官，罗伯斯庇尔的朋友，法国大革命时期公安委员的军事部长。他建立的征兵制度帮助法国打败了外国干预，帮助拿破仑称霸欧洲。所以拿破仑任命他当战争部长。
拉扎尔·卡诺在数学上的贡献，是严格论证了无穷小量的应用。在物理上的贡献，是教出了自己的儿子，萨迪·卡诺。萨迪·卡诺就是卡诺循环的来源，他是现代热力学和热机工程的创始人，高中课程稍微深入一点就绕不过他。再往后，下一代卡诺还当过法国总统。这是一个典型的19世纪科学-政治世家。
约瑟夫·傅立叶这个名字，大家都听说过，大一的高等数学要提到他100次。他在拿破仑时代当过省长，拿破仑打下埃及的时候，让傅立叶当下埃及总督。
还有物理学家阿拉果，他的名字虽然不出名，但物理学上的泊松亮斑就是他发现的，可惜泊松亮斑还是用失败者的名字命名了。阿拉果还有一个重要成果，让金属物体在磁体附近运动，发现可以反过来带动磁体运动，后来法拉第确定电磁理论的时候，就说自己的理论是用来解释阿拉果现象的。这个物理学家，1848年革命曾经是临时政府的执委会主席，兼陆军和海军部长。
所以，法国人觉得科学家当政治领导人天经地义。维拉尼宣布竞选的时候，也说自己是尊重法国大革命传统。眼下法国左右翼斗争激烈，还真的有可能让这个数学家当选。
不过，19世纪的时候，自然科学和工程学之间区别不大，前面提到的那些科学家，在做政府项目的时候顺手就做了很多科研，实践经验非常丰富，也擅长管理人事。21世纪的科学，已经很大程度上和具体项目分离，不太需要丰富的社会管理经验，这个时候再来一个科学家领导人，我很好奇他是会碰钉子，还是给人类带来新的成功案例。
好，今天的睡前消息到此结束，周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