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秦始皇早3千年，襄阳要塞捍卫“中国地中海”》
简介：湖北襄阳凤凰咀遗址发现上古城墙。
封面：
攻占千年要塞
孕育中华文明
关键字：睡前消息，马前卒，马督工，考古，襄阳，历史，古文明，地理，科普
推送：看过金庸小说就知道，襄阳是中国最重要的军事地理枢纽之一。最新考古发现表明，早在蒙宋战争之前40个世纪，襄阳地区就出现了军事要塞。古中国人第一次在襄阳筑起城墙的时候，商朝文明的第一个城市还要几百年才出现。理解这处遗址的地位，就能理解“5000年文明”的地理结构。
转发推送：《上下五千年》曾经是中国最成功的历史科普书。最新的考古发现给“五千年历史”的说法提供了可靠支撑。但是，文明的具体发展模式，远远比过去依托上古传说画出的草图更复杂。
大家好，2021年4月13日星期二，261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4月3日，新华社报道了湖北襄阳市凤凰咀遗址的新闻。考古人员发现了古城墙与护城河。从5200年前到3900年前。这座要塞持续使用的时间有1000多年，最终被放弃的时候，商朝文明还要几个世纪才出现，有文字记载的中国历史还没有开始。
在文明出现后的几千年，襄阳一直是中国最重要的军事要塞，围绕襄阳城墙爆发过几十次大型战争。金庸小说写架空历史，也反复使用过襄阳战场的故事。现在襄阳郊区发现了史前时代的古城墙，是偶然靠近了后代的襄阳城，还是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
湖北襄阳凤凰咀遗址发掘出一段距今5200年的古城墙和护城河-新华网
从全中国的地理结构来看，襄阳天生就是中国南北交通枢纽，也是南北文明对抗的边界，只要中国这片土地上有全国性战争，这里必然是军事要地。只是我们过去没想到，在石器时代襄阳就出现了大型军事要塞，这说明5000年前汉江流域的文明水平相当高，已经能在文明边界上支撑专业性的军事组织；也说明要塞的南北两侧有相对独立的文明区域，石器时代的中国存在多个文明源头，我们不能只关注黄河流域的中原文化。
具体到这次发现的襄阳郊区古城，要理解它的地位，我们需要从整体上概括一下中国上古历史。
一万多年以前，全世界布满了靠采集打猎生活的人类，规模可能达到上千万，接近自然环境能支持的上限。1.2万年前，新仙女木降温事件爆发，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全球平均降温8摄氏度，温带变成了寒带，热带变成了温带，持续差不多1000年。
这期间一部分人类饿死了，剩下的人类被迫开发新的食物来源，在不同的地区驯化了不同的植物种类，开启了农业时代，给温度回升之后的人类提供了文明基础。从此以后，几个主要文明地区的人类技术水平持续进步，社会组织形态也同步提升，出现了部落、古国、王国、帝国各种阶段的农业社会。
部落时代很好理解，就是早期比较平等的氏族村落，也叫酋邦，所有原生文明都是从这个时代发展起来的，现在热带雨林，非洲南部沙漠和印度安达曼群岛上还有人类停留在部落阶段；王国时代的文明我们也知道，商朝就显然是一个高度发达的王国时代，有复杂的阶级，有王权和神权，有军队和统治一大片地区的行政中心。中国从王国时代之后再发展1000年多就到了秦汉帝国时代。
但是，对于王国和部落之间的古国时代，过去的考古和研究还不够充分。因为这个时代既不像之前部落时代那样简单，也不像后来的王国时代那样有文字记录，我们只能通过各种文物遗迹推断它的特征，比如说建筑的规模、陶器的图案，首饰的形状。这些文物的风格在一个独立的地区也会随时间发生变化，不同地区之间会互相渗透影响。
如果某个地区有大量文物出土，时间相对统一，文物的风格比较统一稳定，就可以推断出这一地区形成了比较稳定的社会结构。考古学把这种文物体现的区域性社会结构称为“文化”。比如说“仰韶文化”、“龙山文化”。
如果某一地区的文物到特定年代换成了其它地区的风格，我们就认为文化之间出现了吞并和同化。
从地理分布上看，史前中国大致可以划分出八个主要文化区，陶器、玉器的风格和原始崇拜模式都有明显区别。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低，古国文化很难组织大规模远征，所以八个文化区各自影响一两个省的范围，在新石器时代相对独立发展了几千年。同时，生产力水平低也意味着抗灾能力差，一次大规模的流域内洪水就能导致社会发展水平急剧倒退，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恢复不过来。所以几乎每个文化区都出现过周期的繁荣和倒退。
《中国史前社会的阶段性变化及早期国家的形成》，戴向明，2020
不同文化区之间的繁荣和衰退不一定同步，繁荣的文化可以生产更多的人口和文化产品，通过小规模战争和早期商业向其他文化区渗透，这就是最早的泛华夏文化圈起源。最繁荣的一些古国最终发展到王国阶段，变成了后来中国文明的源头。但是因为没有文字资料，我们只能通过一些间接证据来描述这个转变过程。
商朝和周朝毫无疑问是王国阶段的文明，分布在黄河中下游，现在大多数古国考古也集中在这一带，尤其是在洛阳和黄河之间的二里头遗址，研究最充分。一度考古界主流意见认为这就是中国文明的最主要源头，仰韶文化，龙山文化，二里头文化是先后承继的中国上古史阶段。但是最近十几年，考古技术进步，需要挖土的建筑项目越来越多，全国范围都发现了发达的古国文化，无论是比规模还是比时间，很多文化圈的文明水平并不比中原地区的二里头文化差。
比如这两年考古就发现，五千年前江浙区的良渚文化，已经有高度的阶级分化，出现了王权神权，甚至可能在整个江浙区域产生了单一行政中心，比中原文化更早进入王国时代。如果我们继续用中原文明的单一视角去描述上古史，就很难把“5000年文明”的说法讲通顺。这次发现城墙的襄阳凤凰咀遗址，虽然很靠近中原区的文化，但明显属于长江中游的两湖文化圈，所以非常值得研究。
在凤凰咀古城的年代，两湖地区的文明在整个东亚文化圈是什么地位？
根据最早发现的遗址地名，距离今天5000年到4000年的湖南湖北文明形态可以两个阶段：屈家岭文化与石家河文化，核心在今天的江汉平原，也就是汉江汇入长江的武汉附近。
http://www.360doc.com/content/18/1206/07/13810766_799641923.shtml
新石器时代，人类砍树开路能力很差，而且没有青铜器，做不出车轴，所以主要的商业和文化交流靠小船，水路发达的地区，和其他地区交流频率就高。江汉平原在东西方向有长江，向南有湘江和沅江，向北有长江中下游北岸唯一的支流汉江，在大运河出现之前是东西南北的水运十字路口，所以和其他文化圈交流比较多，早期商业也比较发达。比如最近三星堆挖掘的一些玉器，外形上就接近湖北发现的类似文物。
印信台出土的后石家河文化玉器
两湖文化的早期，被称为屈家岭文化，名字来自武汉西北方向的京山市屈家岭城市遗址，这里的宗教文物显示出湖南澧阳平原的祭祀传统，同时也能看到东方大汶口和良渚的外来文化特征。
比如说，这里的套缸管道有明显的大汶口文化特征；高柄杯是典型的江苏海岱地区风格。这些文物风格在湖北得到发展之后，又传入了江西，河南。可以说两湖区文化圈是中国古代文化的重要交流中心。
《屈家岭文化研究》，2018
由于水路交通发达，两湖地区的古国城邦不仅和外界交流艺术品风格，还可以直接交易实体商品。最典型的就是陶器。
前面提到屈家岭文化，这个阶段的湖北人主要靠手捏陶器。到了后来的石家河文化阶段。石家河古城西南侧有一个三房湾手工作坊遗址，发现了很多陶轮，而且很明显在生产多种标准型号的陶器。初步估算，这里报废的陶杯有两百多万个，对应的成品可能有几千万甚至上亿。当时全世界人口也只有几千万，石家河的陶器作坊一定开拓了很大一片市场，才会保持这么大的生产量。河南地区的古代遗址就发现过石家河遗址的陶杯产品。
随着产品和技术的扩散，石家河文化的手工业风格影响到了洛阳的王湾三期文化，后来被二里头文化继承，是北方中原文明的前身。同时石家河文化在本地也留下了直系后代，很多生活方式融入了楚国文化。15个世纪后，楚国敢于独立于中原文明称王，20个世纪后，楚国和秦国进行争夺中国的最后决战，源头都可以追溯到石家河文化和中原二里头文化的关系。
这次在襄阳发现的凤凰咀遗址，在历史上发挥过什么样的作用呢？
从今天的地图上看，武汉、宜昌、洞庭湖之间是一片河网密集的低洼地区，在山脉之间只有向东一个出口，非常容易积水。江汉平原的核心区有一个大湖，古云梦泽，加上周围可以让小船通航的沼泽湿地，面积达到几万平方公里。
石家河文化的几十个古城遗址就围绕着云梦泽湿地北侧，形成了一条弧形的文化带，几乎每个城邦都能通过附近的河流进入云梦泽，沟通整个文化圈。城邦的对外交通条件接近于沿海城市。
江汉平原只有东面一个开口，所以非常容易积水，到了雨季，云梦泽的面积可能扩大几倍。直到1870年，还有半个江汉平原被淹没的情况。
所以这一带的城市遗址普遍有用来挡水的城墙，以及用来排水的护城河。相对于当时的生产力来说，遗址的城墙防洪工程非常夸张。比如说最大的谭家岭古城，在多年塌陷和损坏之后，城墙高6米，墙顶宽4到5米，整个城市遗址有1.8平方公里，城内生活着2到3万人，外围环绕着二三十个村落。类似的城市遗址，汉江平原上还有几十处。
《汉江平原及其周边地区史前聚落调查》，2019
城墙坚固，防御能力强，在没有青铜器之前很难用另一个城市的力量攻破。所以江汉平原上这些城市在政治上相互独立，但是在经济和宗教上有一定的分工。
从文明形态和地理环境来说，我们可以把云梦泽看作一个一个缩小版的地中海，石家河文化圈彼此独立的城邦就像希腊和腓尼基人的早期城邦，分布在地中海的沿岸，除了农业还可以发展专业化的手工业和商业。
富裕的商业城邦最关心两件事，一是能不能尽量拓展自己的商路，二是不要被其他文化圈的人口溜进来抢劫，破坏经济秩序。所以，各个城邦很容易达成一致，在文化圈边缘的交通要道上设置专门的军事据点，在保护商路的同时也挡住武装渗透。
从大范围的地图来看，江汉平原向北最便捷的通道就是沿着汉江向西北航行，在汉江转弯处进入南阳盆地，和东北方向的中原文化圈接触。5200年前的古人显然发现了这个位置的重要性，所以修了凤凰咀古城（黄色位置）。凤凰咀遗址基本找不到经济和宗教方面的遗存，只有大量石器时代的武器，以及坚固的城墙和护城河，可以推断是一座用了上千年的军事要塞。
之所以要维持一个千年军事要塞，原因可能是来自北方的压力一直很大。中原二里头文化和北方的草原文明，西方的中亚文明交流比较多，军事技术进步很快，很可能是中国最早掌握青铜器的文化圈，对周围的其他文化圈，尤其是石家河文化产生了强大的压力，迫使南方文明城邦联合起来，在交通要道上保持防御。一般认为，青铜时代的中原古国向周围扩张，最终塑造了王国时代的中国文明，也就是商朝或者之前的夏朝，凤凰咀古城的结局应该是在顽强抵抗之后被中原文明攻占，变成了北方文明南下的基地。
进入文明时代之后，中国人公认的南北分界线是秦岭淮河。这是因为秦岭北坡的山地非常险峻，淮河下游经常泛滥，形成大片难以通行的沼泽，在古代都是军队难以通行的地形，所以秦岭淮河不仅在气候上能分割南北，在政治和军事上也经常是南北政权的分界线。但是，秦岭东侧并没有直接遇到淮河，两者之间有一个150公里宽的缺口，这就是相对平坦的南阳盆地。南阳盆地属于长江水系，各条河都向南汇集到襄阳附近，然后就遇到了汉江这条最便捷的南北通道。在铁路出现之前，这就是南北方文化交流最便捷的通道。
刘邦曾经沿着汉江向西北去，灭掉秦朝，发现了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公元前201年，刘邦下令在这里（红色标记）建一座城市，名字是襄阳。之后的2000多年，无论是北面来的蒙古军队，还是南面来的关羽，如果有一统南北的心思，都会把襄阳当作最重要的目标。而防御一方也会尽量在襄阳维持防线，否则就会让对方拥有战略主动权。解放战争时期，虽然中国经济重心已经向东移动了，最终渡江战役也是在长江下游进行，但是襄阳仍然是重要目标。第二野战军从大别山出来之后，除了准备打淮海战役，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强攻襄阳和对岸的樊城。
从这些地理分析来看，5200年前南方古人把军事要塞修到凤凰咀，和3000年后襄阳城的位置基本重合绝对不是偶然。石家河文化的商人和军事领袖必然大范围考察了周围的地理环境，深思熟虑之后才建城防守。当时的中国人虽然分成多个文化圈，但是正确找到了沟通中国南北方的交通枢纽，这说明东亚大陆在古国阶段是多中心发展模式，也表明各个文化圈存在相互融合的大趋势，最终形成了统一的中国文明。只要不断结合最新的考古成果，我们可以把中国5000年历史的故事讲得更精彩。
另外，前面我说云梦泽时代的江汉平原在经济上的作用，类似于一个地中海，襄阳就是这个东方地中海水系和另一个陆地地理单元的边界，所以必然会出现一个重要城市。在欧亚大陆西部真正地中海，我们也能找到类似的例子，流入地中海水系最重要的河流是多瑙河（紫色流域）
沿着多瑙河往上游去，远离地中海方向，穿越上游山脉进入另一个地理单元的地方，就是阿尔卑斯山和喀尔巴阡山之间的缺口，一边是奥地利首都维也纳，另一边是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襄阳在中国地图上的位置，就类似欧洲地图上的维也纳。从文明发展的角度说，中国本来也是一个和整个欧洲相当的体系，多中心发展很正常，没必要坚持单一中心起源的叙述模式。
接下来我分享几条简讯。
上一期节目，我重点介绍了东北黑土地损耗严重的问题，平均不到一米的黑土层，已经开垦的地区流失了接近一半，剩下一半的流失速度是每年0.3到0.7厘米，50年左右就要全部消失。
针对这个问题，东北地区是有一定应对措施的。上期节目播出之后，我发现，4月10日，长春市刚刚举办了东三省黑土保护现场会，推广机械免耕法种植。
https://new.qq.com/omn/20210412/20210412A0AL3G00.html
东北黑土大多数分布在倾斜的山前坡地上，在开垦之前，表面有非常发达的植被，所以无论下雨还是起风，表层土都不容易流失。植被腐烂之后还会加深黑土的厚度。
所以，免耕法就是学习自然界的黑土保护模式，只在播种前少量翻动土壤，用专门的机械埋下种子，在收获以后，秸秆和庄稼叶子都留在耕地表面，既能在冬天和春天抵抗风雨，也能逐渐变成腐殖质，加强黑土的肥力。中国农大在吉林省梨树县搞了多年的试验，证明这个方案有效。
不过，免耕法的副作用就是不能粉碎表层杂草的根系，导致耕地产生大量杂草，也容易把上一茬庄稼的害虫卵留到下一年。所以，大多数国家推广免耕法，除了要把土地集中经营之外，还要配合种植抗虫害、适应特定除草剂的转基因作物，才能保障农业稳定生产。中国在转基因农业方面政策限制多，免耕法的推广一直很慢，各地烧秸秆反而年年是个大问题。从现在的水土流失速度来看，在农业技术方面保守，不一定就能守得住粮食安全，反而可能导致最终没有粮食吃。
第129期节目，我们介绍长三角城际铁路的时候提到，中国都市和外围城市圈的沟通比较薄弱，缺乏大运量的市郊交通工具，需要学习东京和纽约大都市的经验。
上周，北京市委书记蔡奇表示，要推动东北环线—S2线公交化运营，打造城市客运“动脉”，发挥像东京“山手线”一样的作用。
山手线是东京都市圈最重要的环线轨道公交系统，客流量最大的一个站每天要接待350万人，其他大多数轨道交通都要和它配合。中国下一阶段的交通建设重点应该就是都市圈的郊区交通了。
去年12月8日204期节目，我们分析了日本美国自行车变速器产量不足，压制中国自行车产量的问题。4月2日，俄罗斯报道，因为来自中国的配件涨价或者延迟，本国自行车产量收到影响。这个例子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今世界各国的产业层次。
之前我们讨论过人造卫星碰撞的风险。4月11日，美国宣布，上周两颗美国卫星几乎碰撞，相距50米擦身而过。幸好美国的卫星碰撞预警系统提供了数据，双方作出了避让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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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颗卫星一个是马斯克的SpaceX星链卫星，现在已经发射了1000多颗。另一个是OneWeb一网公司的卫星网络卫星，已经发射了146颗。看来地球轨道只靠预警系统未必安全，需要尽快建立一套跨国交通管理系统了。
2019年第10期，第11期节目，我们连续报道了步长药业老板行贿650万美元，要送孩子去斯坦福大学被发现的丑闻。
同时，我们还指出，步长药业是最敢在营销方面花钱的企业，每年100多亿营业额，敢拿出50多亿分给医生和医药代表。2018年公司销售费用80亿，研发费用不到5亿。
昨天，4月12日，财政部发会计信息质量检查报告，处罚19家医药企业，理由是他们花在销售上的费用比例太高，其中就包括步长药业。大家可以关注一下其余18家企业的产品，买他们的药，最主要的效果是增加腐败筹码，而不是治病。
20年来共和国部长义务植树活动累计3351人次参加_中国政库_澎湃新闻-The Paper
另外，睡前消息编辑部2019年发过一篇文章，统计了69家上市中药企业的销售费用和生产成本，步长药业砸销售费用的力度绝不是最夸张的。至少有5家中药上市企业比它更狠，康弘药业用在销售上的钱是制药成本的十倍以上。这几年情况虽然有所改观，希望财政部的处罚力度再大一点。
好，261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感谢各位收看，我们周五262期再见！